阳光从背后涌入,像潮水漫过磨出原色的地板。
卷宗在旧桌面上堆成小山,最上面那份还沾着早餐的油渍。
你坐下,法袍袖口线头勾住了抽屉把手,这已是你来到这个法庭第三年。
原告的声音还在耳边打转,说对方欠了货款三年不还,孩子的学费都快交不上;被告的辩解也清晰,说生意赔了本,不是故意拖欠,家里老人还卧病在床。
你翻开案卷,密密麻麻的字迹里,全是底层生活的褶皱。
桌上的茶水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,你还在耐心听着,试图从争执的碎片里,拼凑出最接近真相的模样。
其实很多时候,他们要的不是输赢,只是一个被听见的机会,就像你常对自己说的,陪你听见情绪背后的声音。
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初任法官时,以为握紧法槌就能握住正义的刻度。
如今才懂,这世上多的是秤砣称不出重量的尘埃。
当阳光照射在法徽上折射出耀眼的光,他在那个明媚的秋日午后拿到了执行款,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中秋快乐!
那是讨薪三年的农民工,他笑的时候露出缺牙,说女儿能继续念高中了。
你突然发现,法徽反射的光斑正落在他手握的笔心上,那支笔曾写满求助信,现在终于写下了句号。
你长长叹了口气,矛盾终于化解。
办公桌上的保温杯内壁积满茶垢。你靠在窗前,看夕阳把法徽染成橘色。
有些事情你看似得到,其实失去。就像有些东西你永远也得不到。风在前面吹,雨点在后面追,却跟不上风的步伐。
你判赢官司的丁老头,他的大儿子再也没有问候过他;去年调解和好的夫妻,今年又来起诉了。
你写的判决书能分清对错,却缝不合人心那道裂缝。
你锁上门,把未尽之事留在身后。
晚风经过,卷宗最上页的笔录轻轻翻动,露出你昨天随手写在页脚的小诗:我接住雨滴/却接不住哭泣的重量/我称量证据/却称不出半克月光。
想起罗翔老师那句话:请你务必,一而再,再而三,三而不竭,千次万次救自己于世间水火之中。
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场判决变好,但总有什么在发生细微的位移。
你拿起笔,在下一本案卷封面写下案号。
墨水流淌时,你忽然原谅了那个焦虑的自己,原谅了那些力不从心的时刻。
你原谅了凌晨三点还在失眠的自己。
希望在你丧失表达欲的时候,能有人温柔地接受你的疲惫。
Mark Knopfler一直在耳机里唱着Nobody`s Got The Gun. 旋律慢慢的,像晚风拂过你心间。
小虎白天跟你说到:你说的对,爸爸!我经历了一次伟大的冒险。
其实他的伟大不过是跨过去一个小小的坎,就像你每天面对的那些案子,于别人而言,却是整个人生的坎。
你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眼泪,新的争吵,新的无可奈何。
但今夜月光很好,足够照亮回家那条坑洼的路。
因为你知道,你的面前,是别人的人生。
你的坚持里,藏着他们的希望,也藏着你自己的光。